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,是经过严密的程序产生的,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是审核。中国新闻奖的审核程序始于2014年,到今年整整十年。一件事坚持不懈做十年,不那么容易;反过来说,十年坚持不懈做的一件事,一定非同一般。
我有幸连续参加了八年的审核工作。今天,如果有人问,这项工作有什么必要?我的回答是守护“两个尊严”:最高奖项的尊严,新闻职业的尊严。
首先,中国新闻奖是国家级奖项。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代表中国新闻界最高水准,象征中国新闻界最高荣誉,必须是坚持正确舆论导向、规范祖国语言文字的表率。如果这种“顶格”“天花板”作品都不能做到这一点,将愧对“中国”二字。导向正确,表达准确,是对新闻舆论工作的基本要求,对语言文字的要求在所有新闻奖项中是最高的,无论媒体格局、舆论生态发生怎样的变化,这不会变。
其次,新闻是我们择一业、终一身的职业和事业。中国新闻奖开始设置审核程序的2014年,正是中央全面推进媒体融合发展的“元年”。十年后回首,这一巧合是偶然中的必然——它们都跟互联网有关。十年来,我们见证了人人都有“麦克风”“摄像头”时期的到来,见证了传播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,几乎无门槛、零准入。与传统媒体相比,网络传播的特性之一是开放性,以及由之引出的随意性星空体育,似乎谁都能干,想怎么干就怎么干,由此产生种种不规范甚至失序和混乱。面对这种巨大变化,新闻工作者不仅要适应,更要与时俱进;不仅要保持存在感,更要把握主动权、主导权,而保持和把握的前提在于凸显自己的职业精神和专业能力,不出错,多出彩,拿出更多高质量、有核心竞争力的作品来。
通过这两个角度观察,广大新闻工作者都会充分肯定中国新闻奖的审核工作,这是一项必要的制度设计、一种有效的制度创新。不只是中国新闻奖评选工作,在新闻生产整个过程,都要发挥其在守正方面的引领作用。
这些年来,有的新闻界同事也对中国新闻奖的审核工作提出过一些不解和疑问。尽管我们从来没有暗箱操作,一直在“玻璃房”工作,但信息不对称客观存在。利用这个机会,回答几个共性问题。
有同事问,你们的审核是不是在“批改中学生语文作业”?实际上,这把中国新闻奖的审核工作窄化了。举个例子,去年审核中,有篇作品报道某地发展成果,提到“把湿地变成了一块块绿油油的庄稼地”,显然与国家有关湿地保护的法规不符,有违新发展理念。我们对参评作品的审核是全方位的,始终把政治标准、舆论导向放在第一位,对于类似错误当然不会放过,不会开一点口子。与此同时,准确、规范用字用词乃至标点符号,无疑是我们审核的重点。无论新闻介质、载体怎么变化,即便是以音视频、直播、图示等作为报道主要形式,同样离不开文字或语言作为基本元素的支撑。以最严谨、最纯洁、最规范的祖国文字语言进行信息传播,在这一点上,任何从事传播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存有任何放松的念想。
有同事问,你们的审核标准如何设立,是不是一成不变?我们掌握的标准十分明确、一以贯之,在政治上严格按照党和国家的方针、政策、规制,以及各种正式口径。审核文字,参照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当年最新版本,关于标点符号使用的国家标准人手一份。毫无疑问,审核标准是动态的、有调整的。因为新闻实践并非一成不变,媒体深度融合正在不断创造新形式、新形态,重塑新闻职业的新规范、新守则。我们应该以开放心态拥抱创新。比如,对于现场直播中出现的些许杂音噪音和简单的、发现后及时纠正的非政治性口误,前几年都作为失误对待,这两年作了调整,审核委员甚至讨论过“有些杂音噪音本身就是真实性的一部分”。
有同事问,你们在审核工作中有没有出错的时候?我回答“有”,受知识结构限制,受时间紧、审核量大等因素影响,出错不可避免,但很少。因为每个审核委员都秉持一种工作态度——“认真、公正、专业”,都贯彻一个“实锤”准则——“可算错可不算错的不算”。此外,有两个机制保证:一是集体研究。对于作品中的每一个错误,首先在小组内部,三个人的意见必须一致;然后交由审核委员会主任会议一一认定;如果组内意见不一致,则增加一个环节,提交全体委员集体讨论乃至表决,然后交由主任会议认定。二是允许解释。对于审核中发现有错误、有可能被取消参评资格的作品,中国记协评奖办公室会统一发回作品报送单位,允许充分解释、申诉,最终再次召开主任会议认定。审核委员会的工作也要经得起被审核作品报送单位和作者的审核,如果我们错了,发现就改,这方面的例子年年都有。由此可见,中国新闻奖的审核工作总体上是有公信力的、是值得大家信赖的。中国记协要求,每年都把审核情况及审核例句整理成文,在《新闻战线》《中国记者》杂志等公开刊出,这同样是增加工作透明度、广泛接受监督的一种方式。
在介绍上述情况后,还想列举一组数据,再次强调要高度重视新闻报道的差错问题。2022年度,参评作品1244篇,最终认定有各种大小差错的作品501篇,共990处;2023年度,参评作品1254篇,最终认定有各种大小差错的作品380篇,共728处。大家可以算一算差错率是多少;大家一定注意到,这些差错都出现在经过层层推选、优中选优、申报中国新闻界最高奖项的作品中;大家也许还会联想到,那些没有参评的、不计其数的其他作品,又该是什么状况呢?由这组数据,我们更清楚看到在中国新闻奖评选过程中坚持审核的意义,看到发挥中国新闻奖在守正方面引领作用的迫切。这些年,各个新闻单位越来越重视新闻作品的全面把关,把它作为自身高质量发展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,有的也在新闻作品评选中加上审核程序。去年审核出的差错,比前年显著减少,体现了这种努力的成果。
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是好教材。在整个参评过程中,我一直在学习和思考:自己为什么要评这一篇,为什么要评它得高奖?相信每个新闻工作者都会想,这些作品好在哪。进一步加深对获奖作品的认识,应作为我们在评奖后必做的一门功课。原原本本精读一些作品,从中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,推动新闻创新,这能更好发挥评奖活动的长尾效应,也体现了中国记协精心组织、整个新闻界积极参与这一活动的初心。
2023年中国新闻奖评选时,我分在第一组,体裁主要是消息评论,对重庆日报获一等奖评论《致敬重庆,致敬人民》比较熟悉。前不久,利用到重庆参加培训班的机会,到报社与作者作过交流,着重谈到一个问题,即互联网条件下重大评论的轻型化表达。这篇署名“俞思平”文章,发出后在重庆风行一时,甚至有点“洛阳纸贵”的味道,读者称“读得让人激情澎湃,也让人满眼泪花”。分析作品,有两个创新之处印象深刻:
一是“小段+碎句”。这篇大型评论读起来为什么不觉得长呢,发在平面媒体上为什么不显得沉闷呢?为什么能让人一口气读完呢?一个原因就在优化表达,把长文的段落和句子切得很碎。全文4700多字,光段落就有100多个,有的一个自然段落寥寥十来字。不是说当今非得这么行文,但在新的媒体格局下,适应快节奏、碎片化、轻阅读,这种探索是可行的。
二是“故事+评论”。这显示互联网条件下评论写作的一种流变。为提高表现力、可读性,评论中能不能讲故事,怎么讲故事?故事能否分别充当评论中的论点、论据、论证?都可以去试。重庆日报这篇评论含有多个小故事,还有多个小细节,以此撑起对重庆城市精神的诠释。尽管有人提出“这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评论”,但还是要肯定对于提高评论吸引力、感染力的不懈追求。同样,人民日报一些记者编辑也在研讨近似的问题,如写一篇述评,怎样在评论中说事、在说事中评论,怎么处理述和评的关系?这些改进、创新值得重视与鼓励。
获奖作品是一面镜子。别人能得奖,我为什么不能;别人能得高奖,我为什么不能?这些问题问得好。善于虚心对照、横向比较,从中发现自己不足,就是出好作品的开始。我们仅从思路的开阔度、题材的多样性作些比较,就能发现有不少参评作品在这两方面打开得不够,这也从一个侧面映射出日常工作的一些短板。
比如,一等奖中的两篇消息《铁路投融资体制破冰 全国首条民营控股高铁通车运营》《小岗牵手北大荒》,并不是单纯的经济新闻,里面都嵌入重大的政策指向、产业导向,内容是复合的,既是经济,又关联政治、社会、文化等。两篇报道纪检监察工作的消息,都得了二等奖,一篇是《“一校一策”抓出实效》,讲述对31所中管高校存在的问题精准画像,将巡视整改工作落到实处;另一篇为《海南公开为一名正厅长级干部澄清正名》。这类内容以往很少见到。对比这几篇消息,有些参评作品从题材看就显得比较单一、单薄,一定程度上反映在有些报社、广播电视台,消息这一体裁正在弱化,高质量作品式微。2023年参评的41篇消息,报道重大工程、科研项目或开工或落成或阶段性成果的,至少有12篇。报道同一所高校同一个科研团队的成果新闻,接连成为一些中央媒体、所在省媒体、所在系统媒体不约而同报送的对象。
比如,这次评选的评论作品进步明显,一等奖5篇,除上面提到的重庆日报那篇,另外如新华社、中央广播电视总台“玉渊谭天”两篇直面对美舆论斗争和疫情防控难点发表的评论,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堪称精品,在境内外产生不小影响。但是,也要看到评论题材过窄的问题。粗略统计,在报送的35篇评论中,至少有10篇是谈干部作风的,不能“作秀”、不能“躺平”、不能“一刀切”、不能“伪创新”、不能“击鼓传花”;还有少些网络“群里吼”“不说大话空话”。这些评论都是实际工作的真实反映,谈的道理都对,文章写得不错,但这么扎堆,是不是也提示我们的眼界还要再宽一点呢?
比如,比照得奖的以正能量澎湃大流量的短视频和直播,更可以发现一些问题所在。这两个品种,如今是各媒体投入最大的、产量增幅最大的,也是占受众时间最长、影响面最为广泛的,但真正拿得出手的,还真不多。这反映了短视频和直播整体质量不高的现状,也与思路放不开、题材比较窄有关,有些人一提短视频、直播,就好像与主旋律、主题主线隔着一层甚至关联度不大似的。另外,主流媒体办的一些新媒体所推的低俗短视频和直播时有出现,由一些新媒体作品设置的、带双#号的话题带偏舆论的情况也不少见。这都亟待我们去解决。